我的家在陜北,那是個一入秋便急急奔向冬天的地方。風一起,就帶著凜冽的哨音,天地間瞬時只剩下一種坦蕩而堅硬的灰黃。唯有菜園子里,還鋪著一地敦敦實實的大白菜,成了這蕭瑟季節里最后的一抹亮色。它們一棵棵葉子肥厚,裹著層薄薄的白霜,像一個個裹緊了衣衫、準備過冬的胖娃娃,安靜、乖巧地挨擠著。

冬天吃酸菜,是我們陜北人的習慣和傳統。腌酸菜看似簡單,但每家的口味不盡相同,千家千味。母親作為腌酸菜的行家里手,總喜歡掐著立冬后、小雪節氣前的日子,早幾天晚幾天都不行,她說“節氣到了,腌出的酸菜才對味”。
腌酸菜前,母親會提前幾日將白菜砍倒,在院子里攤開,讓秋日的太陽好好地曬上幾個日頭。用她的話說,這叫“殺殺水汽”,腌出來才脆生。等白菜曬得半蔫,水分收得差不多了,然后挑選那種棵不大但“包心”瓷實、有分量且葉柄肥厚的白菜削去黃葉、剔掉毛根,整整齊齊排放在磚棱上。再燒一大鍋的開水,把白菜一棵棵放進鍋里焯,剛看到葉子變軟就立刻撈出來,瀝干水分晾涼。
家里的大陶缸是母親的寶貝,她會提前洗得干干凈凈,倒扣在院子里控水,連缸沿的縫隙都要用布擦幾遍。碼菜時,母親的動作格外認真,一層白菜撒一把粗鹽,撒得勻勻的,再用手壓實,直到把陶缸碼得滿滿當當,上面再壓上一塊重重的壓缸石。第二天早上,缸里原本冒尖的菜堆兒被大石頭壓下去了,水也淹沒了菜。
母親腌酸菜和旁人不一樣,從不加花椒、八角這些調料,只靠鹽和時間。她說“調料多了會搶味,酸菜就得吃本味”。腌菜的那些天,母親每天都要掀開缸蓋看看,用干凈的筷子翻一翻、聞一聞,嘴角掛著滿足的笑。要是發現缸里的水少了,就添點涼白開,始終讓白菜泡在水里。鄰居家的酸菜偶爾會發酸臭味,母親的卻從來不會,她說“只要鹽夠、壓得實、缸干凈,酸菜就酸得純粹,脆得爽口”。

大概半個月后,酸菜就腌好了。掀開缸蓋的那一刻,一股清亮的酸香撲面而來,順著鼻腔鉆進心里,讓人忍不住流口水。這時,陜北的冬天才真正有了滋味,餐桌也因這缸酸菜變得豐富起來。
母親最常做的是酸菜炒粉條。酸菜切得細細的,清澗粉條泡軟,鍋里放少許油,丟幾粒花椒辣椒炸香,再放進酸菜翻炒,炒到酸菜的水分收得差不多了,加入粉條繼續炒,最后撒把蔥花,酸香味直鉆鼻子。配著白米飯,我能足足多吃兩碗,連菜湯都舍不得剩下。
天冷的時候,燉一鍋酸菜排骨是最愜意的。排骨剁成小塊,在鍋里加入豬油燒熱,加入姜片炒香,再放進切好的酸菜,翻炒幾下后加水慢燉。燉到排骨軟爛,酸菜吸飽了肉汁,掀開鍋蓋,香味能飄滿整個院子。盛一碗端在手里,暖乎乎的,喝一口湯,酸中帶香,渾身的寒氣瞬間就散了。
母親還會用酸菜做抿節。把酸菜切碎拌進面里,加適量水和成面團,用抿節床子把面抿成細細的面節,煮好后撈出來,澆上蒜泥、辣椒油、醋和醬油,酸香開胃,越吃越香。過年的時候,酸菜還能當餡料,把酸菜切碎,擠干水分,和剁好的豬肉豆腐粉條拌在一起,加少許鹽和姜末調味,包進餃子或包子里,全家人都愛吃。
陜北的冬天漫長又寒冷,北風呼呼地刮著,窗外一片灰黃,但屋里的餐桌上總有一碗酸菜,暖著胃,也暖著心。那股子獨特的酸香,藏著母親的用心,藏著陜北人的日子味,陪著我們熬過一個個寒冬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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