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天的故鄉(xiāng)，是一年之中最繁忙的時候。自從有了車后，趕上放假，我都會驅車200多公里趕路回家。沿途的風光一片金黃，高速公路兩旁的白楊樹抖落著細碎的陽光，田埂里的玉米稈挑著干枯的穗子，像一個個沉默的稻草人。
我知道，記憶里留守的那片土地也在等待著我，等待著我彎腰、伸手，重新觸摸它熟悉的紋路。這些年，雖然忙于工作很少歸家，但關于深山的記憶依舊十分清晰，像窖藏的洋芋，哪怕蒙上一層薄土，撥開來看，內里依舊是飽滿的、帶著泥土氣息的暖。
車子下了高速，再走一段鄉(xiāng)道，就到村口了，遠遠看見母親站在老槐樹下張望。她的衣角被風掀起，手里還攥著一把磨得發(fā)亮的洋芋叉。那是家里用了20來年的舊物。“可算回來了，再晚兩天，這地里的洋芋就該被霜打了。”母親的聲音裹著風，帶著幾分急切，又藏著不易察覺的歡喜。我停好車，接過她手里的洋芋叉，木柄的溫度順著掌心蔓延開來，恍惚間，仿佛又回到了少年時，也是這樣一個秋天，父親教我握叉的姿勢：“叉尖要離洋芋遠些，別把皮戳破了，賣不上好價錢。”
故鄉(xiāng)的洋芋地在村子南邊的坡上，順著田埂往上走，腳下的泥土松軟濕潤，混著腐爛的落葉和洋芋秧的清香，父親早在地里忙活了一上午。今年的雨水比往年要多，地里的洋芋秧早已枯黃，蔫蔫地趴在地上。母親蹲下身，用鐮刀割掉枯黃的秧子，露出下面黑黝黝的土地。我學著父親的樣子，舉起洋芋叉，輕輕插進土里，再往后一扳，泥土便翻了過來，一個個圓滾滾的洋芋就露了出來，有的裹著泥，像剛睡醒的胖娃娃，有的則把表皮蹭得發(fā)亮，透著淡淡的黃。
“你看這個，長得多周正。”母親撿起一個拳頭大的洋芋，擦掉上面的泥，遞到我手里。我摸了摸，表皮光滑，沉甸甸的。小時候，我總愛跟在父母身后刨洋芋，不是幫倒忙，就是在地里撿那些小得不能再小的洋芋，當成寶貝揣在兜里。有一次，我不小心被洋芋叉劃破了手，父親趕緊放下手里的活，用嘴給我吸了吸傷口，又從衣襟上撕下一塊布，給我包好，還笑著說：“沒事，男孩子皮實，流點血長得更快。”
好久不干農活了，刨了不到一會我就累了。母親搶過我手里的洋芋叉干了起來。我跟在父親身后，把刨出來的洋芋一個個放進竹筐里，竹筐漸漸滿了，壓得竹柄微微彎曲。偶爾，會有路過的鄉(xiāng)親停下腳步，跟我們打個招呼：“回來了？這洋芋長得不錯啊！”母親就笑著應著：“是啊，今年雨水好，收成錯不了。”簡單的對話，卻透著濃濃的鄉(xiāng)情，像地里的洋芋一樣，樸實而溫暖。
中午的時候，我們把刨好的洋芋拉回了家。母親選了幾個新鮮的洋芋，洗干凈，切成塊，放進鍋里蒸。不一會兒，廚房里就飄出了洋芋的香味，那香味和小時候一模一樣，勾得人心里暖暖的。吃飯的時候，母親將一碗蒸好的洋芋舀了兩勺西紅柿醬拌好給我：“快嘗嘗，剛從地里刨出來的，最香了。” 我咬了一口，綿軟香甜，帶著淡淡的土腥味，那是故鄉(xiāng)的味道，是記憶里最踏實的味道。
周日下午，我該回單位了。母親給我裝了滿滿一后備箱的洋芋，還有她自己腌的咸菜。“路上慢點，下周要是有空，就再回來。”她站在門口囑咐我。我點點頭，發(fā)動了車子，從后視鏡里看著她的身影越來越小，直到看不見。（王國進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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