時光像一條不肯回頭的河，把爺爺悄悄載遠。2023 年 2 月，爺爺走過91載風雨春秋，恰似一穗熟透的谷穗，在微風輕撫間，安然歸入泥土。
在無數個平常日子里，當我試圖用文字勾勒爺爺的模樣，但是內心的情愫如纏結的蛛絲，千頭萬緒，剪不斷，理還亂。爺爺無疑是個極為平凡的老人，身形瘦小如陜北黃土地上那隨處可見的枯樹，在歲月的風沙中默默佇立，毫不起眼。他的一生，沒有驚天動地的壯舉，亦無光芒閃耀的事跡，宛如山間最尋常的小草，在四季更迭里悄然生長，默默沉寂。可即便如此平凡，他的音容笑貌，卻如烙印般深深刻在我的腦海，每一個回憶的瞬間，都鮮活如昨，揮之不去。
爺爺的勤勞，是與生俱來的本能，是深入骨髓的特質。童年的記憶里，他似永不停歇的時針，圍繞著土地晝夜轉動。晨曦微露，黑夜的涼意尚未散盡，第一縷曙光還帶著朦朧的睡意，他已扛起沉重的農具，邁著堅毅而又略顯蹣跚的步伐，走向那片承載著希望的溝洼田間。土地，是他一生的摯友，是他靈魂的歸宿。他用那布滿老繭、粗糙干裂的雙手，在黃土地上鐫刻著對生活的執(zhí)著與熱愛。夕陽西下，殘陽如血，余暉溫柔地灑在他那被歲月壓彎的背上，他拖著疲憊的身軀緩緩歸來。那漸行漸遠的背影，寫滿了歲月的滄桑，更寫滿了對土地深沉的眷戀，在日復一日、年復一年的勞作中，這份情感愈發(fā)醇厚，愈發(fā)深沉。
爺爺對我們這些孫輩的疼愛，猶如冬日里的暖陽，溫暖而柔和。在我的印象中，他從未疾言厲色地指責過我們。即便我們偶爾闖了禍，他也只是用那滿含慈愛與包容的目光看著我們，那目光里，沒有一絲責備，只有無盡的寵溺。與奶奶的嚴厲相比，爺爺的慈愛更讓我感到無比親近。他的愛，沒有波瀾壯闊的誓言，卻在每一個細微的瞬間，如涓涓細流，滋潤著我們的心田。
回憶如糖，甜到憂傷。小學五年級到初中那段時光，是我與爺爺之間最珍貴的回憶。那時，石窯溝的集市是我最期盼的地方，因為每到趕集日，爺爺總會給我?guī)Щ匾环萏貏e的溫暖——果餡。當他把那熱氣騰騰的果餡遞到我的手里，那一瞬間，整個世界都變得無比美好。我眼中看到的，不僅僅是那散發(fā)著誘人香氣的美食，更是爺爺滿滿的愛意。從最初的六毛錢一個，到我初中畢業(yè)時漲到一元錢一個，這份特別的優(yōu)待，在八個孫輩中獨我享有。那一口口咬下去的，是甜蜜的味道，更是爺爺對我深深的偏愛。如今，那果餡的香氣仿佛仍在鼻尖縈繞，可爺爺的身影卻已在歲月的長河中漸行漸遠，只留下我在回憶的彼岸，獨自守望。
爺爺生性愛熱鬧，在他的世界里，生活的每一個細微聲響，都是一首動人的樂章。村里稍有風吹草動，他便像個好奇的孩子，忍不住去打聽一番。而當我們從學校或是工作的遠方回到老家，他更是每日來到我家，坐在炕沿邊上的椅子上，那把椅子仿佛承載了他所有的溫暖與期待。他臉上洋溢著滿足的笑容，那笑容如同冬日里盛開的暖陽花，溫暖而又燦爛。他靜靜地聽我們講述外面世界的新奇故事。那一刻，時光仿佛凝固，歲月變得格外溫柔。他對生活的熱愛，就藏在這平凡的熱鬧之中，簡單純粹，卻又無比真摯。
爺爺一生有個特別的愛好——夢胡，那是一種紙牌游戲，也是他平淡生活中的一抹亮色。在牌桌上，雖說是常敗將軍，輸多贏少，卻始終樂此不疲。偶爾贏上一局，他便像個得到糖果的孩子般興高采烈，回到家中還會興奮地炫耀一番。為此，奶奶總是兇巴巴地指責他的錢都輸在這夢胡上了。可即便如此，爺爺依舊沉浸在這小小的牌局之中。也許，人生的樂趣本就如此簡單，無關輸贏，只關乎內心的熱愛與執(zhí)著。
爺爺的身體，曾如黃土高原上屹立的紅柳樹，硬朗而堅韌。他吃飯快，胃口好，除了 60 歲左右時不小心走路摔斷了腿，一生很少生病，打針吃藥更是鮮少發(fā)生。他就像一臺不知疲倦的機器，在歲月的軌道上平穩(wěn)運行。然而，命運卻如一把無情的利刃，在 2022 年臘月，新冠肺炎的陰霾無情地籠罩了他。這一次，爺爺再也無法抵擋命運的重擊，臥床不起。
有些人，一旦錯過就不在。2023 年 2 月，那個寒冷而又悲傷的日子，爺爺永遠地離開了我們。從此，回家的路少了一個背影，多了一座墳頭；我站在外頭，爺爺躺在里頭，中間隔著一層薄薄的鞭炮紙，卻仿佛隔著整個世界，再也無法觸及。
如今，我常常會想起爺爺在世的點點滴滴。他那忙碌的身影、慈祥的笑容、爽朗的笑聲，都如同電影般在我腦海中不斷放映。那些平凡卻無比珍貴的日子，是我生命中最溫暖的珍藏，也是我心中最痛的傷口。爺爺，您在天堂還好嗎？我想您了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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